泥鱼缘(散文)
陈国齐
上个世纪五十年代,在小学念书,最难忘的一件事便是放学回家吃饭了。那时候,家里穷,没有书包,没有鞋子,没有新衣服,但吃得“还不错”,说起来也许还令今天的孩子们羡慕哩!陈旧的小饭桌上,总是摆老二套:一碟蔬菜,一碟海鲜。蔬菜,是自家种的南瓜、冬瓜、白菜……;海鲜,是父亲亲自到海滩河涌捕回的泥鱼(花鱼)、乌鱼(乌塘鳢鱼)、虾、蟹……。一看见那碟海鲜,老师表扬的高兴心情顿时消失了,胃口也没有了。因为那碟海鲜,几乎是天天登场少不了的主角,天天如此,尤其主角中的主角就是泥鱼,吃得生厌,一见就怕,一见就倒胃。
父亲是位忠厚老实勤劳的农民。耕作之余,他以捕鱼为副业,帮补家用。平时,他自己到山上砍回竹子,把一枝枝竹子削成竹篾,坐在地上像绣花姑娘那样专心致志地编织鱼笼、鱼篓、篮子、竹席等,手指虽然粗糙甚而结了老茧,然而编织起来比年轻姑娘的纤纤玉指还灵巧。织出大的鱼笼是捕乌鱼的,小的笼子是捕泥鱼的。有时肩挑一个自制特别长柄的锄头,两头挂着鱼笼到田里干活。首先到河边、田头仔细观察一遍,以丰富的经验极其准确地找到乌鱼的居所,将大鱼笼轻轻放进鱼儿窝里;再拿一束几十只的泥鱼笼,到河滩上,找着一个花鱼孔穴就装上一个笼子,笼子全部装完了,然后到自家田里干料理庄稼等农活。
父亲当完庄稼的保姆,接着又变身为渔夫,这样既完成田地里的劳作,又有了鱼虾等水产品的收获,一举两得。农闲有时全天专门去装泥鱼和乌鱼。把捕回来的水产品挑选大而活的拿到市场卖,次品就留下自家食用。那时,我们乾务五山是有名的鱼米之乡,上个世纪70年代以前,江河没有工业废水污染,离村仅百米之遥的河涌,鱼虾多得很,乡下家家户户大多数人都会自己捕鱼虾,一来卖的人多买的人少,二来穷的多富的少,卖不出就留下自己吃。大条鲜活的乌鱼和泥鱼,现在成为宾馆的高级海产品,但那时卖得贱,谁也吃得起,而且因家穷,没钱买别的,只得天天吃没放多少油的海鲜了。吃得多,就生厌害怕了,但无奈,还得要吃。
念小学六年级下学期的时候,开始跟父亲学装泥鱼。依稀记得,那一天,下起了雨,雨越来越大,匆匆忙忙中把一个一个泥鱼笼收回来一数,竟少了10个,父亲没有责备,反而笑咪咪地称赞我。因为他看见我第一次的收获还不错,小鱼篓装了小半篓,回家一称有2斤多。
年,建了乾务中学。我以品学兼优的成绩被保送进乾务中学,成了首届学生。学校草创时期,推平坟莹,建简陋教室,搭松皮棚宿舍。学生饭菜自理,各人自备陶瓦饭盅,将米洗干净放足水,一起放到学校厨房巨大的蒸笼里,统一蒸煮。我的每餐菜自然又少不了泥鱼作伴了。每周放学回家,和同村的同伴一起或捕鱼,或装泥鱼,将捕获的鱼虾等煮熟,便成了回校一周的餸菜了。为了使餸菜能保持多日不馊,一般加自制的萝卜干煮咸一些,或把泥鱼煎成香喷喷的干鱼。
上个世纪70年代初,我到虎山小学当校长。村支部书记锦昌叔热情地握着我的手,第一句话就说:“十分欢迎你来我村任教!不瞒你说,我村文化十分落后,解放以来,还未出过一个大学生,原因虽多,但最主要的是泥鱼吃掉了我们的文化!……”
当年,虎山村没有虎,却是名副其实的泥鱼文化村:辽阔的海滩给村民装泥鱼提供了天然场所,帮他们解决了生计;也成了争夺青少年的课堂,不少青少年为了装泥鱼帮补家用,无心在校念书。村中的大街上,到处摆卖的大多也是泥鱼。
村支书的话,饱含了对现实的无奈,寄托了他的希冀和期望,也给了我无形压力。幸好我没有辜负他的重托,努力带领教师勤恳教书育人,创造出多年的好成绩;以后又经多任校长的继续努力,打好基础教育,村出的大学生也不少了。
如今,虎山村再不怕泥鱼吃掉了文化,而是怕装泥鱼这个文化遗产会失传了。
陈国齐,笔名:东玉文。广东珠海市斗门区人,广东省作家协会会员,斗门区作协副主席,黄杨月文艺杂志副主编。著有散文小说寓言童话文集镇南楼的钟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