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里酸汪汪,想吃咸菜汤。这是一句在川沙城乡草根百姓中流传颇广的民间俗语。
川沙民间历来认为,喝盐水或吃偏咸的食物,有利于补充体力,减轻身体的疲乏。或许,本句俗语即源出于此。虽然,从现在科学的角度看,吃咸菜汤与缓解肌肉的酸胀并无直接的关联,但至少从中可见川沙人对咸菜的偏好,同时,我们可以设想,当人们体力消耗较大、身体疲惫时,会感到舌下无滋无味,那么,很自然地渴望吃一些口味重的食物、菜肴,而在以前艰苦条件下,价格低廉的咸菜当是首选。
直到上世纪八十年代,一条并不十分宽阔的黄浦江却分割形成了浦西和浦东经纬分明、天壤之别的差距,“宁要浦西一张床,不要浦东一栋房”的说法甚嚣尘上。那时,偶尔学校组织到浦西参观展览和学习活动,大家都会把“到浦西去”说成“到上海去”,俨然从未把自己看作上海的一员。而到了浦西,常会受到浦西小囡的嘲讽、耻笑,他们带着鄙视的神情冲着我们大声喊出一段顺口溜:“乡下人,到上海,上海闲话讲勿来,咪西咪西吃咸菜。”此时此刻,总让几乎所有的乡下学生倍感灰头土脸、愤忿不平。
但是,不管是自嘲也好,被嘲也罢,伲川沙乡下人对咸菜怀有特别的喜好却实在是不争的事实。
在生活清贫的岁月里,甭说鸡鸭鱼肉,即便蔬菜也就屈指可数的那么几种,而最便宜的青菜则是布衣百姓餐桌上的当家菜。由于过去没有蔬菜大棚之类的设施,每当青菜大量集中上市、价格低到每斤只有区区两三分钱时,把节(本地话,意:节俭)的川沙人家便老老少少齐上阵,去当年川沙城内唯一的一家北门菜场,或肩扛手拎,或用三轮车、劳动车、脚踏车、弹子盘车,买回少则数十斤、多则百十来斤的青菜用来腌制咸菜。
大人们取出并洗净尘封的小缸大甏,将稍加整理去除枯黄菜叶和残损叶柄后置入缸、甏内,每铺上一层青菜即撒上一泼粗盐,以此往复,一直到填满缸、甏。在腌制过程中,若体积较小的容器,人们会不时地用类似擀面杖一样的木棍将青菜捣实,若是体积较大的容器,大人会怂恿小孩站在大缸里来回踩踏,以挤出空气、充分盐粒与青菜的接触,从而加快腌制发酵过程,并避免青菜在较长时间的腌制中腐烂变质。接着,有些人家还会在缸、甏里压上一块石头,然后,用塑料布密闭缸、甏口,将其置于阴凉处。
按照季节、气温的不同,咸菜缸、甏静置两三个月后,黄灿灿、香喷喷的咸菜便可食用了。
以前,在北门菜场里有几个足有二三十平方米的水泥池子,当青菜大量上市致积压时,菜场会利用早市结束后的空闲时间,组织职工腌咸菜,以此既可解决积压又可丰富供应、增加效益。那时,常见得七八个人一组在腌制池里来来回回踏咸菜,有的背着手,有的叼着烟,满池充斥着打情骂俏、插科使砌,一派趣意盎然……
老辈人讲,赤脚踏咸菜比穿上套鞋踏出的咸菜更香、更好吃,特别是臭脚、甚至有脚藓的人,踏出来的咸菜风味尤佳。
也不知为什么,以前自家的咸菜大多用青菜腌制,偶尔会用弥陀芥菜,小时候戏称其为“奶奶头菜”,但几乎未见有用现在处于统治地位的雪里蕻来腌制咸菜,也许是青菜几乎一年四季都有供应且价格较雪里蕻低的缘故吧。据说,弥陀芥菜为热性,故用其所腌咸菜,多食容易上火。
腌好的咸菜可随吃随取,非常方便,将其用清水洗净切碎后,可以生食,也可以薄油煸炒后食用,如果在煸炒时再加入毛豆、肉丝,那就更美了。一缸、一甏咸菜常常能吃上数月。
在那阵子,青菜还有一种腌制的吃法是,将菜梗切成长约三四厘米、宽约半厘米的条状,放入容器内加盐用手揉捏几分钟,稍加腌制,然后用清水漂净、滤去水分,加入酱麻油拌匀即可。这一曾经被川沙人称为“腌菜梗”的小菜,极具农家风味,清新爽脆,在炎热的夏季,令人顿觉味蕾大开。不过,现在好像很少有人这么做了。
正是那一缸又一缸、一甏又一甏的咸菜,为清贫的生活添上了一份酸爽的味道,一碗粥、一盘咸菜陪伴着含辛茹苦的人们度过一个又一个青黄不接、箪瓢屡空的凶岁荒年……
进入上世纪八十年代,随着生活水平的提高,川沙城内居民腌制咸菜的场景渐次消失,代之以从集贸市场、摊贩处购买。而雪里蕻咸菜以更鲜美的味道和更适宜配菜的特点,逐渐成为了咸菜中的主角地位。而用咸菜烹制的菜式菜样菜品,也愈加丰富,远超以前。
咸菜煸毛豆,或再加肉丝,是吃冷粥最适宜的下饭菜。
蚬子炒咸菜,在三甲港、白龙港的滩涂上,挖出蚬子,用开水浸泡使其开口后,挑出蚬肉,将其与咸菜一起煸炒,成为了当年的一道美味佳肴。
在实在贫困潦倒没菜吃时,一盆豆瓣(蚕豆瓣)咸菜汤,或咸菜蛋汤,或咸菜豆腐,总能给一家人带来些许的慰藉和安抚。
一些农家将咸菜切成碎末,拌入凝固的熟猪油,做成了极具乡土风味的咸菜馅饭瓜塌饼。
红烧肉、炒青菜、肉丝咸菜汤,荤素共存,素雅粗俗兼具,被川沙人视为最能令胃口大开的经典组合。
猪肝炒咸菜,醇浓酸香的咸菜掩盖了猪肝的苦涩,实在是天造地设的完美拍档。
塘鲤鱼烧咸菜,鱼肉之淡鲜和咸菜之浓鲜强强联手,即便遇上再刁钻的美食家也都会垂涎三尺。可惜,以前在川沙浜沟里十分常见的塘鲤鱼,现在几乎已经绝迹。
蚌肉炒咸菜,两种同为下里巴人的粗鄙食材,在高温的糅合下,迸发出难以言表的独特风味,散发着纤尘不染、浓郁厚实的农家气息。
墨鱼烧咸菜,犹如白玉的墨鱼镶嵌在金黄色的咸菜中,令人神清气爽,墨鱼爽滑弹牙,咸菜提香调味,赋予了丝丝惬意的视觉、味觉、嗅觉享受。
……
曾有一段时期,市场上出现了一种短时间爆腌的咸菜,其因碧绿生青而被川沙人称为青咸菜。后来,有传,未充分发酵的青咸菜较老咸菜更不利于饮食健康。
在川沙城内,甚至可扩到更大的区域,凡面店肯定会有咸菜肉丝面供应,其也是最受顾客欢迎的面点之一。记得二十多年前,小编基本每天早上都会去位于城南路川沙公园大门对面的一家面店吃早餐。记得有一天,一位上了些年纪的顾客,见端给他的咸菜肉丝面里连一根肉丝都没有(其实这种冠以咸菜肉丝实际肉丝少又少之、甚至没有的情况,对于大多数人而言见多不怪)而老先生不干了,愠怒地质问起老板娘,而老板娘也不是个息宁之人,以嘲讽的口吻说道:“哎呀,我这咸菜肉丝面就一块五一碗,你还想要有多少肉丝呀!想吃肉,你再加块大排不就得了!”话音未落,老先生瞬时怒发冲冠、怕案而起:“我管你一块五一块六的,你牌子写的是咸菜肉丝面,那就得有肉丝!你若写的是咸菜面,我一句屁话都不会有!”两个人互不相让,足足吵了好几分钟。后来,在其他顾客的劝解下,老板娘从盛浇头的盆中挑出了二三根肉丝给了老先生,俩人才互不啃声了。第二天起,每每有点咸菜肉丝面的,老板娘都会从另外一个备好的小碗中,夹出二三根细的不能再细的肉丝放在咸菜浇头上。老板娘偷偷告诉我:“现在烧浇头时,干脆不放肉丝了,肉丝单独烧,每碗咸菜上加肉丝两根,谁也捉勿到板头,这我还省钱了。小师傅,侬看对伐?”我实在无语以答。
说完这段小编的亲历,该收尾总结了——
无论现在的超市里,各种品牌、各种口味的咸菜如何琳琅满目,无论社会的进步让我们的膳食结构、饮食习惯发生多么大的流变,无论腌制品高含亚硝酸盐不利健康的说法如何铺天盖地,咸菜,特别是乡下老伯伯、老婶婶肩挑手拎到城里出卖的、传统土法腌制的老咸菜,永远是川沙黎民百姓的最爱,从过去到现在,到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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