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性喜种植,斗室傍罗盆草数事,瓦钵内蓄文鱼数头,薄田百亩,足供飦粥。郭门外有园一区,题以涉趣,中为亭颜以二如,杂艺蔬茹数十色,树松竹枣杏属实株。植杂草野花数十器,种不必奇异,第取其生意郁勃,可觇化机。美实陆离,可充口食。较晴雨时浇灌,可助天工。培根核屏菑翳,可验人事。暇则抽架上农经花史,手录一、二则,以补咨询之所未备。每花明柳媚,日丽风和,携斗酒,摘畦蔬,偕一、二老友,话十余年前陈事。醉则偃仰于花茵莎塌浅红浓绿间,听松涛酬鸟语,一切升沉荣辱,直赴之花开花落……
朱绍宗《菊丛飞蝶图》(宋代)
文彭《兰花图轴》(明代)
读过这段文字,我们才能真正对陶渊明“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中流露出的自然、自适、自由的生命体验有所领悟。“一花一世界”,花就是浓缩、提纯后的生活理想。所以,进入唐宋以后,直至明清,中国人对花的热爱达到了无以复加的狂热地步。据说唐代“长安百花时,风景宜清薄。无人不沽酒,何处不乐闻”,这是何等盛大、繁华的人文景观!——每到春日迟迟之际,满城士女“乘车跨马,供帐于园圃,或郊野中,为探春之宴”。当时曾目睹这一盛大奇观的诗人苏颋、杨巨源分别用诗句对此进行过概括:
飞埃结红雾,游盖飘清云。
若待上林花似锦,出门俱是看花人。
樊圻《月季图》(明代)
这空前的赏花热情,滋润出洋洋大观的花文化:
一是花道,也就是插瓶花、赏瓶花。这一风气的流行,表明中国人对花的欣赏超越了单纯的“观赏”层面,进入到一个更高的境界,后文中将有详细阐述,这里先按下不表。
二是中国的诗词、绘画等艺术形式,因为花的强势介入而拓宽了表现范围,涌现出大量的咏花诗、词、文和绘画作品,进而也增进了中国人的审美意识。
三是中国的花卉种植、培育水准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峰,并且涌现出一大批专门介绍种花、赏花知识的著作,如《学圃杂疏》《洛阳牡丹记》《扬州芍药谱》《菊谱》《梅谱》《海棠谱》《玉蕊辨证》《群芳谱》《广群芳谱》《北墅抱瓮录》《曹州牡丹谱》……四是以花入食、入酒、入药、入茶等的范围极大拓展,推动了中国传统的饮馔水平的提升。
《曹州牡丹谱》网络配图
《广群芳谱》网络配图
“生活无处不飞花”,爱花、赏花、养花、种花、颂花、画花、写花、研究花构成了中国人审美生活中极为重要的一部分。
郎世宁《牡丹》(清代)
就此而言,回过头来看看上文开头提到的“丈夫插瓶花”,就是司空见惯浑闲事了。
花的喧闹、绚丽、明艳之美,折射出传统中国人生活观念和理想中“动”的一面,也就是充满对美好生活的渴望和憧憬,不断开拓自身的审美情趣、生活品位,充分发挥创造性、想象力的一面。